小学时代的颐和园春游,可说是一件欢呼雀跃的大事,母亲会破例给一毛钱零花,一个义利圆面包,煮两只鸡蛋,这些吃食平日里难得一吃。六十年来游颐和园十数次,顶数去年四月的那次狼狈之极。那天去颐和园出于一个难与人言的心事,不料游人之多,仿佛十四亿人有一半在游园。陷入人山人海,奋力跋涉,无心顾及湖光山色,一路不停说着,对不起,让一让。一小时后从北宫门逃出。

《古意双溪大雪》
从清静中归还自然,生命亦得复苏
一年后,我偶然从一本书里知道沈从文1947、1948年,两度于颐和园霁清轩避暑,而且写有《霁清轩杂记》,这让我来了情绪。我知道沈从文很早,可是读沈从文很晚。我的读沈,不是从他的名作《边城》入门的,而是少为人知的《古意双溪大雪》令我心驰神往。曾经一遍又一遍地使用书帖笔抄录:
七〇年春,下放咸宁之双溪。独住于长冈高处松林丛里一空空学校课堂中。三月雨雪载途,泥泞中拖拖沓沓,至区里大厨房就食,或取回至住处,用小煤油炉加温,就微明窗口食之。于极端孤寂中,一成习惯,反若从清静中归还自然,生命亦得复苏,亦奇遇也。
这一年,沈从文六十八岁。这一年,我在农村不准备回北京探亲,独自一人在知青户过冬,孤寂于我不陌生。

《古意双溪大雪》离《霁清轩杂记》还差着一站呢,这站的站名叫《芷江县的熊公馆》,为什么这么绕呢,我写东西不喜欢直奔主题,总要自己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写甲不写乙。我称这个法子叫“可写性”,多少有点讨巧的意思。沈从文这三篇比较起来,“颐和园”的可写性和受众面远超另外两篇。我一直对居住颐和园的名流有兴趣,登高赏月的诗意令人神往,何况还是大才子沈从文写的呢。